邊跟孩子玩邊接受我的采訪，43歲的未婚媽媽喵嗚（化名）說：「其實沒指望能拿到那筆錢，我說過哪怕只有5%的希望，但借此機會能影響到更多愿意思考的人，幫助到那些需要幫助的未婚媽媽，才更有價值?！?/p>
自2016年起，作為一個決定獨自生育、撫養(yǎng)孩子的單身女性，懷孕建檔、生產、上戶口、社會撫養(yǎng)費，喵嗚一路過關斬將，但領生育保險金成了她遇到的最難的一關。
她決定提起訴訟，成了「未婚媽媽爭取生育保險全國第一案」的當事人。
在今天的中國，這是單身女性努力在這個本不是為她們設計的世界里，逐漸爭取占有一席之地的故事中的一個。
4年前，為了給剛出生的孩子上戶口，分手情侶沈博倫和吳霞發(fā)起了眾籌社會撫養(yǎng)費的活動。接受采訪時，沈博倫說：「眾籌不是倡導未婚生育，生育權不該和婚姻綁在一起。這么做只想發(fā)聲，引發(fā)大家關注，這遠比4萬元罰款有意義?！?/p>
4年后，喵嗚因為沒結婚證明無法領取生育保險金，走上行政復議、起訴社保部門的維權之路。此時，曾經讓沈博倫和吳霞不得不做親子鑒定才能上的戶口政策，已經悄然發(fā)生了改變。
北京等地都明確可以給未婚生育孩子上戶口，多數地區(qū)也不再主動征收社會撫養(yǎng)費。
圖片來源：站酷海洛創(chuàng)意
01
沒見到喵嗚前，我想著，她應該有著犀利的眼神、爽朗的笑聲，甚至是挺拔的身材，是一個維權者。
但見面后，最直觀的角色仍是一個媽媽。
樸素的裝修、簡單的擺設，進門后喵嗚熱情又溫和地招待我，像個認識許久的朋友，幾乎沒怎么問我的情況便切入了正題。
那一天，恰巧月嫂阿姨回鄉(xiāng)了，喵嗚必須每周請假兩天在家陪孩子，其他時間便請父母幫忙帶。
我們的聊天需要跟隨小朋友的活動范圍挪動，從廚房到客廳，最后回到堆滿玩具的臥室里。
一室一廳的房子里，除了母子倆，還有時不時探出頭來的兩只貓。
曾有人戲稱，養(yǎng)一條狗的工作量相當于養(yǎng)十只貓，而養(yǎng)一個孩子的工作量又幾乎等同于養(yǎng)十條狗，所以喵嗚形容自己現在養(yǎng)了102只貓。
即便如此，喵嗚說自己是需要留有余力的那一種人。
「我其實比較懶」，雇傭24小時陪護的月嫂阿姨需要每個月7000元的支出，但喵嗚覺得很值，這樣她可以兼顧工作、孩子和自己，甚至還能幫助其他人。
也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余力，從2017年開始，她因為領取生育保險金被拒，決心走上跟政府部門打官司的維權之路。
喵嗚現在更習慣別人喊她欣欣媽媽，在那個嚴格要求是未婚媽媽才能進的微信群，喵嗚是群主。
群里的媽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：有的獨自帶著孩子遠離家鄉(xiāng)、親人，有的懷著孕猶豫著要不要生，有的被原生家庭父母牢牢地控制著……
成立這個群之前，喵嗚曾想在網絡社交平臺上找到相同境遇的未婚媽媽，但她發(fā)現自己很難融入，不僅信息雜亂無章，甚至嗅到了一絲「亂象」氣味。
一些帖子里，孕媽表達著是否生下孩子的猶豫，一些帖子是純記錄孩子的出生成長日記，還有更多的信息則是征婚、求搭伙。
其中的不少都是異性戀男性，希望能找到一個未婚媽媽結婚……喵嗚不愿過多評價，「里面什么人都有，我雖然找不到證據，但能感覺到……」
不僅在公開的社交平臺找不到共鳴，即便在私密的普通單親媽媽微信群里，喵嗚也很難真正找到同類，因為相比于離婚的單親媽媽，未婚媽媽仍然是少數，甚至還有難以言說的鄙視鏈。
幾次下來，喵嗚不再主動去認識單身媽媽，她分明能感覺到，雖然都是自己帶孩子，但是離婚的媽媽仍然跟她們不一樣。
喵嗚和她的孩子，兩手相握在一起
02
3年前，喵嗚知道自己懷孕時，渾身燥熱的感覺還是很清晰，那時她已經跟前男友分手了，生下孩子的決定沒有耗時太久。
早已過了傳統(tǒng)適婚年齡，這似乎讓喵嗚的家人在接受她生孩子這件事情上更為和諧。至少，沒有婚姻，還有個孩子將來有陪伴。
喵嗚一家因為較早投資房產在上海扎下了根，2000年左右，跟隨在上海讀書的哥哥，喵嗚也來到上海工作，后來父母也搬了過來。
如今她住的一室一廳的房子是哥哥買下的，父母就住在樓下，哥哥一家人也在同一個小區(qū)。
這讓喵嗚少了很多后顧之憂，但她仍每個月按時繳房租，也從來不強迫爸爸媽媽帶孩子。
喵嗚說，爸爸媽媽能幫忙帶孩子固然好，但她從不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，「現在有月嫂阿姨帶著，偶爾幾天爸媽見不到孩子也很難受，但如果天天見到就未必了?！?/p>
在喵嗚的生活里，爸媽哥哥是家人，但她和孩子又是另一個家，既有聯(lián)系又互不干涉的關系，可以讓彼此都更有空間。
這幾乎是一個中國的單身媽媽能夠想象的最理想的狀態(tài)了。
她對自己現在的生活很滿意，有時候甚至慶幸自己不必受到傳統(tǒng)家庭里的配偶及對方父母可能的壓力。
對于未婚媽媽來說，最難最需要過的一關是家庭，喵嗚說，「外面的人可以不接觸、不說話，但如果是家里人，每天三句話里有兩句話帶著刺去刺激你，他們還知道你最痛的點。」
走上維權之路的喵嗚，更習慣別人喊她欣欣媽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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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了「未婚媽媽爭取生育保險案全國第一案」的當事人，讓喵嗚接受了外界越來越多的關注，但她似乎不愿意被貼上未婚媽媽KOL（意見領袖）的角色標簽。
網絡上，這位獨居的媽媽更像一個分享武功秘籍的「鍵盤俠」，不是被污名化的鍵盤罵戰(zhàn)參與者，而是仔細碼下一行行過來人經驗的親歷者。
懷孕期間，喵嗚查資料時發(fā)現，在常用的搜索引擎里很難搜到真實的信息，甚至還有很多信息誤導。
為此，喵嗚把自己的親身經歷寫成帖子留在貼吧、知乎等平臺上，有些媽媽會給她留言，她便隔一段時間去回復一下，「我想，只要你真正想找，肯定是能找得到（真實信息）的?！?/p>
甚至，她還會直接幫提問者打電話給所在地區(qū)的政府部門，得到明確回復后將所有條款文件整理好發(fā)給對方。
但也碰到一些「飯都喂到嘴邊不知道吃」的媽媽，「在我看來很簡單的事情，對有的人來說卻很難，」失望是有的，但只要有一個正面的反饋就又讓喵嗚覺得做一切是值得的。
到目前為止，從懷孕建檔、生產、上戶口、社會撫養(yǎng)費，喵嗚都一路過關斬將了，領生育保險金是她遇到最難的那一關。
剛準備申請時，喵嗚從別的渠道獲悉，有兩三個媽媽在當地順利領到了，但是在她問清了具體地點，再打電話去問有關部門的時候，對方都否認了。
從事多年財務工作，有跟政府部門打交道的經驗，又利用業(yè)務時間自學過左邊法律右邊，喵嗚決定走上維權之路，那更像是一場破冰之旅，「既然沒有人做過，那我就去試試吧」。
在今天的中國，像喵嗚這樣的未婚媽媽顯然還是「異數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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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877年，終身未婚的女權運動領袖蘇珊安東尼曾做過一個演說「單身女性家庭」，她預言，女性自服從地位到統(tǒng)治地位的過程中，必須要經過一個「女性可以自力更生，獨立維持家庭的時代」。
然而，在今天的中國社會，由單身女性獨立維持的家庭顯然還是異數。
研究了很多左邊法律右邊法規(guī)，喵嗚發(fā)現，實際上無論是《婚姻法》、《社會保險法》都沒有明確規(guī)定過非婚生育不得享受權益，「實際上是人們默認了關于生育的規(guī)定都必須有夫妻雙方，但在沒有規(guī)定的情況下，左邊法律右邊應該作出有利于當事人的決定?！?/p>
喵嗚說，雖然現在未婚媽媽去給孩子辦戶口幾乎遇不到什么困難，大多數地區(qū)也不會有人像以前一樣主動征求社會撫養(yǎng)費，「沒人為難你，但你去直接問的時候，對方說的是暫不征收?！?/p>
上海瀛東律師事務所合伙人方潔律師認為，喵嗚這樣的多元家庭結構是社會發(fā)展的必然產物，他們與傳統(tǒng)觀念的碰撞和融合也是不必避免的，社會價值取向與左邊法律右邊也應當及時反應，以引導多元家庭理念朝著更好的方向發(fā)展。
方潔說，目前的左邊法律右邊規(guī)定并未禁止未婚生育享受生育保險金，但基層做法產生分歧的主要原因在于，我國左邊法律右邊對于未婚生育能否申請生育保險未做明文規(guī)定，各地沒有統(tǒng)一的左邊法律右邊規(guī)定予以執(zhí)行。
二孩政策實施以來，上戶口、女職工產假、社會撫養(yǎng)費等過去的方方面面都逐漸與計劃生育部門解綁，但未婚生育的有關權益卻始終未能從明文上去明確。
「過去是你生我要罰你，現在是我不罰你，但我也不支持你?！?/p>
一邊陪孩子玩，喵嗚一邊流利地說出許多法規(guī)條文，不過，當我問她，如果順利的話你能拿到多少生育保險金，喵嗚卻無法說出準確的數字。
她的聲音輕細，不認真聽就容易被孩子的哭鬧聲蓋住，最后她決定讓欣欣玩一會兒iPad（平板電腦），這招殺手锏讓孩子瞬間安靜了下來。
「大幾萬吧，我交得比較久」，然后她笑了，「其實我根本沒想著拿這筆錢，如果能通過我打官司能讓更多人去了解、思考這個事情，讓決策層去關注這件事，才更有價值?！?/p>
編者注：對社會保障部門的訴訟，一、二審均以敗訴告終，目前喵嗚已再次以上海社會保險事業(yè)管理中心作為再審被申請人，向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提交了再審申請書，但何時能夠得到申訴結果，也許仍是個未知數。
作者：劉楚
編輯：李珊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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